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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硯目光中透出難以置信。
仿佛他施恩般允我歸家,是天大的恩賜,我合該感激涕零。
我蹲下身,一點點拾起地上碎裂的泥塊。
大抵是拼不回去了,可我仍想留著。
侯府眾人仍未散,低聲議論著,言辭間盡是對我的不滿。
我不想再理會。
沈皎皎卻偏要再次湊上前來。
她或許以為我不敢再動手,淚眼婆娑道:
“阿纓妹妹,對不住,我?guī)湍阏澈盟?/p>
她俯身欲拾碎片。
我驟然起身,拍開她的手。
反手又是一記耳光,狠狠扇在她臉上。
沈皎皎驚呼一聲,踉蹌后退,撞翻了我案上一只白瓷瓶。
而后摔倒在地,碎瓷劃破了她手臂。
侯府眾人頓時嘩然,手忙腳亂去扶她安撫她。
夾雜著再也按捺不住的斥責(zé):
“阿纓!你未免太過跋扈!”
沈硯看見沈皎皎臂上滲出的血珠,臉色徹底沉下。
他首次厲聲呵斥我:
“我已承諾會讓你歸家!”
“沈纓,你何須拿皎皎撒氣!”
我首次對沈皎皎動手。
他終于連面上那點溫和都懶得再偽裝。
沈皎皎倒在地上,弱弱哼吟著頭暈。
沈硯再不顧其他,將她打橫抱起,疾步?jīng)_向門外。
哪怕她那點傷,看上去微不足道。
大約如他所說,沈皎皎是嬌養(yǎng)大的,與我這般邊塞長大的野丫頭不同。
眾人簇擁著離去。
喧鬧的廳堂,轉(zhuǎn)瞬又只剩我一人。
在突如其來的死寂中,我的心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。
大約就如五年前,我初來時所想。
我對侯府,對沈硯,本也無甚感情。
或許這五年里,沈硯虛情假意的關(guān)照,曾讓我有過瞬間動搖。
血脈相連的兄妹情分,也曾讓我真的渴望過回歸家族。
而如今,既知無人真心盼我留下。
但至少,我還能離開。
我已及笄,不再是需要依附侯府生存的稚童。
律法禮教,再不能強令我必須留在何處。
我想起那封已寄出的信。
我想,我真的該帶著這京城的雪,回南境去了。
我一刻都不想再等。
我想,就在明日,城門開啟時。
我要雇最快的馬車,回南境鎮(zhèn)國公府。
我忽然無比地想回家,那個于我而言,真正的家。
我想回去見養(yǎng)父,想吃秦嬤嬤做的炙羊肉。
她五年前說好要做給我吃的,我還沒吃到呢。
我將拾起的泥塑碎片小心收入木盒,抱在懷中。
看著看著,眼眶澀得發(fā)疼。
五年了,這里從來不是我的家。
我收拾了寥寥幾件行裝。
再將木盒緊緊抱在懷里,起身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